
阿里巴巴集团联合创始人、董事长蔡崇信,近日在香港大学陆佑堂发表演讲。演讲主题为,《前瞻十年:推动中国经济增长的科创引擎》。
主办方介绍称,17年前马云曾站在同一个舞台上,而这次演讲的报名速度也创下纪录——邮件发出两小时内,超过1200人报名。
蔡崇信一开场就抛出一个反直觉的判断:美国人定义的AI竞赛规则是错的。
美国人判断AI谁赢,主要看谁的大语言模型最强,“今天是OpenAI领先,明天是Anthropic,后天可能是别人”。
但在他看来,这个计分方式本身就有问题,“真正的赢家不是谁有最好的模型,而是谁用得最好。而真正的竞争,也在于应用和渗透,不只是模型排名”。
他指出,AI的核心价值在于渗透率。
蔡崇信引述称,中国的AI规划目标非常务实——到2030年,AI代理和AI设备的渗透率要达到90%。
那中国凭什么能普及得更快?蔡崇信给出的答案,不是单一技术突破,而是一整套系统性优势。
首先是电力。
他说,训练大模型、跑推理,本质上就是在烧电,而中国的电力成本比美国低40%。
“这个优势不是今天才有,而是15年前就埋下的伏笔”。
15年前,中国开始大规模投资电力传输基础设施。因为北方发电、南方用电,新能源产地和用电中心往往不重合,必须靠输电网络打通。
国家电网每年的资本支出高达900亿美元,而美国只有300亿美元,是三倍差距。
结果是,中国的电力装机容量是美国的2.6倍,新增装机容量是美国的9倍,而且这个差距还在继续拉大。
第二是数据中心成本。
在中国建一个数据中心,成本比美国低60%,而且这还不包括芯片,只是基础设施本身的成本。
第三是工程师红利。
蔡崇信分享了一个数据:全球几乎一半的AI科学家和研究人员,都拥有中国大学的学历背景,不管他们现在是在美国公司、中国公司,还是在世界任何地方工作。
他还讲了一个段子,最近社交媒体上有人吐槽,说自己在Meta的AI团队里,同事们都在用中文交流想法,他完全听不懂。
“这是中文第一次成为一种优势”。他说,过去中国公司出海,语言是劣势,在意大利开办公室,当地人不会说中文,中国员工必须用第二语言沟通;但在AI领域,全球华人工程师用中文分享想法、交换思路,反而形成了信息优势。
第四是资源匮乏逼出的系统级创新。
美国有大量GPU,中国没有。但在蔡崇信看来,这种匮乏反而形成了一种“饥饿优势”。
当硬件资源不足时,就必须在系统效率层面做到极致。因为如果系统效率不高,训练一个万亿参数的模型,GPU消耗会非常恐怖。
他指出,中国团队正是在这样的限制下被迫进行系统级优化,DeepSeek 也就是在这种环境中被逼出来的。
他对DeepSeek毫不吝惜赞美:“我们在杭州的邻居,他们做的事情令人难以置信。”
他还提到,阿里的通义千问(Qwen)模型刚刚赢得了一场为期两周的加密货币和股票交易AI竞赛,DeepSeek排名第二。
在谈到全球AI发展的路线选择时,蔡崇信给出了一个整场演讲中最核心的判断:开源模型最终会击败闭源模型,“不是因为开源在技术上更先进,而是因为它更符合全球大多数用户的根本利益。”
他举了一个例子。
假设你是沙特阿拉伯,想发展AI,同时又想保持“AI主权”,但你本国没有足够的人才来从零开发。
此时,只有两个现实选择:第一种,是通过API调用OpenAI,这需要支付高昂费用,同时还要把数据喂进去,而你并不知道这些数据最终去向哪里,这是一个黑箱。
第二种,是直接下载阿里的开源模型,部署在自己的私有云上,模型免费,数据完全可控。在成本和隐私两个层面,开源同时获胜。
所以他判断,无论是政府还是企业,只要真正做成本效益分析,最终都会倾向于开源模型。
那阿里靠什么赚钱?蔡崇信说得非常坦白:“我们不靠AI赚钱。”阿里真正赚钱的是云计算。
用户可以免费使用开源模型,但要运行模型,需要云基础设施,包括存储、数据管理、安全、网络、容器等服务,这些正是阿里云所提供的能力。
“开源模型是流量入口,云服务才是利润来源”。这种模式本质上和早年的互联网公司类似,即免费产品获客,增值服务变现,只是规模和技术门槛完全不同而已。
当被问到阿里为什么能从一家B2B电商公司,逐渐进化为一家AI与云计算公司时,蔡崇信的回答非常简单,“没有秘诀,就是永远跟着客户需求走”。
他就此回顾了阿里的业务发展和创新历程 。
1999年阿里成立时,中国还没有加入WTO,国际贸易必须通过国有外贸公司完成。2001年入世之后,小企业才第一次可以直接和全球做生意,阿里的B2B平台就是帮助这些小工厂找买家,第一版网站就是英文的,直接面向海外市场。
后来消费者电商爆发,于是有了淘宝;买卖双方互不信任,就发明了支付宝,最初它只是一个担保交易系统;物流跟不上,就开始投资物流。
云计算也是同样的逻辑。
16年前,几乎没人讨论云计算,但阿里的消费平台每天要处理海量数据,如果继续使用戴尔的服务器、EMC的存储、Oracle的数据库,所有利润都会被这些供应商拿走。
于是阿里的CTO提出:我们必须自己做。阿里云的起点,是“自己先用自己的技术”,也就是先内部消化,再对外开放。
蔡崇信也给年轻创业者一个非常明确的建议:优先选择有机增长,而不是并购。因为自己团队培养出来的能力,DNA最纯正,文化也最匹配。
他也坦言,阿里做过并购,“有些成功,有些失败得很惨”。
在学生提问关于能力提升的问题时,蔡崇信强调了三件事:第一,要学会获取知识,在AI时代,不同人获取知识的效率差距会被无限放大;第二,要建立自己的分析框架,不是死记硬背,而是能对信息作出判断;第三,要学会提问,他特别强调提出正确的问题,比找到答案更重要。
关于要不要学编程,他的态度是,要学,但理由已经变了。
很多人认为,AI时代用自然语言就可以指挥机器,不再需要写代码,但他并不同意。
他认为学编程的目的不是为了操作机器,而是为了训练完整的思维过程。他甚至建议学生认真学电子表格,把复杂公式写对、让数字自动计算出来,本身就是一种高密度的逻辑训练。
在专业选择上,他给出了三个方向:第一是数据科学,本质上是统计学的新名字,未来数据将爆炸式增长,懂数据管理和分析的人始终稀缺;第二是心理学和生物学,因为人脑仍然是世界上能效最高的“机器”,AI很多设计灵感都来自对大脑的模拟;第三是材料科学,因为世界现在被比特主导,但真正让比特跑得更快的是原子,半导体的核心竞争力本质上就是材料。
在谈到个人选择问题时,蔡崇信讲了自己1999年放弃香港高薪律师工作,加入当时只有18人的阿里巴巴的经历。
他说,他用的是金融人的逻辑,不对称的风险收益。
“下行风险非常有限。为什么?因为我拥有良好的大学学历,我上过法学院。最坏的情况,我总是可以做律师。而上行空间无限。”
更重要的是,他强调,机会不是你去寻找的,而是来找你的,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——让自己处于随时“准备好”的状态。
关于AI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泡沫,他区分了两种不同的概念:一种是金融市场泡沫,比如估值过高、市盈率过高,“这是一门艺术,我不知道”。
另一种是真正的技术泡沫,也就是技术本身是否虚假。
他的判断是,AI可能存在金融泡沫,但技术本身是真实存在的,就像2000年3月互联网泡沫破裂,但互联网本身不但没有消失,反而在今天变得更加强大。
“所有投入AI基础设施的资源、模型研发的努力,都不会白费。”他说。